看画和看人相类,有经常相看而无动于衷者,有一见而倾心者。我看画可谓多矣,十数年来,国内画集、画刊日增,始则一页一页地看,继之,一册至手,一捋而过,不是“一目十行”,而是“一目十页”,一本画册,几分钟也就看完了。有一次,我拿到一本画刊,又是一捋而过,“哗哗哗”,忽然有一幅画映入眼帘使我动心,于是我又一页一页翻回去,找到那张画,作者是程风子。深夜无人,我频频点点头,自言自语:“不俗”。后来又看到一次程风子画,我看得仔细了,其中有很多评家评语,但韩羽的评语最不俗,他大概是说:“我们画了一辈子画,没有进去,程风子倒轻轻松松地出来了。”以后再看各类画刊,只要有程风子的画,我不看作者姓名,都能一见而知,也就是说他的画已有个人风格了。
后来,在一次什么会上,程风子和我相识了,我建议他把“风子”改为“疯子”。他说:“还没有到那个地步。”其实,古代的“风”和“疯”就是一个字,比如梁疯子、辜疯子,当时就写作梁风子、辜风子。而文苑中的疯癫大部分都是天才,或颖悟到极点的人,因为他沉浸于某一学问之中,知之好之乐之,而又迥异于流俗,且又远离世俗,其人与流俗、世俗绝然不同,其人之艺亦同之,世俗以俗眼观其不同于流俗则以为疯。当然,程风子人与艺都离“疯”还有一点小小的距离,他的艺还有一些理性,他本来是学音乐的,业之余奏刀治印,为治印,又学书,他在音乐方面也是有成就的,但后来转化了,业余变为专业,专业变为业余,且由印而书,由书而画了。说他的艺有一些理性,即是他以书法入画,笔笔写出,提按顿挫,轻重使转,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感,笔笔是画,笔笔是书,笔笔是音乐,且笔笔入章法,却与流行的画风迥异。
风子特爱担当画与诗,担当是明清之际的高僧,他本来也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,但后来失败了,便出家了,“跳出昆明劫灰后,云中一鹤独高飞”。从此耽心于书画,他的诗和“四高僧”比,应在其上;他的画,为“超逸派”第一,迎合八大山人的“高逸”、弘仁的“清逸”,鼎足而三;“二石”(石涛、石溪)的书画就“逸”的成分而论,恐怕还大逊于担当。过去修史的人很少提到担当,我在《中国山水画史》中把担当列为一节加以介绍,风子独爱之。风子一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,形迹亦略似担当,加之他眼光独到,故独钟担当。风子知道我的画也是学担当的,故一见面便送了一本《担当书画全集》给我。但我的画学担当,别人一看便知;风子学担当,别人鲜知,因为他精力集中,深究担当的精神,略其形迹,加上他的印、书也融入,故学担当,跳出担当,变成自家风格了。
风子的画也属超逸一派;他作画不求人赏,不迎合世俗风气,只一味地超逸。他也靠卖画为生,但绝不为购者所左右,你欣赏他的画,就买,不欣赏就不买,绝不降格以求售。故其画格调高逸,而俗眼者不识,风子亦不愠也。
古人论书法有“沉着痛快”之议,盖“沉着”不易,“痛快”亦不易,然而“沉着”和“痛快”是不同性格不同形式的表现,将二者结合而为一,最为不易。风子的书画即笔笔“沉着”,又笔笔“痛快”,他每一笔都“入木三分”,又每一笔都显示出率易自然,实为难得。犹如做人,古格言有云:“气象高旷而不入疏狂,心思缜密而不流琐屑,趣味冲澹而不近偏枯,操守严明而不伤激烈。”二者对立的东西统一于一体,最为不易,尚能做到,也最为完整兼美。书画亦如之,风子做到了这一点,其难能可贵也。
风子亦常出游,见山川之美,必录之,时人谓之“写生”,然而他“写生”也与众不同,他不是如实描实,而是将自己的感受,以自己的笔法写出,真实之景在他的意识中融化了,其境与兴会,笔与心融,墨同情洽,景、境、情、法化而为一了。
前时,我游庐山,在白鹿洞书院见到一联日:“藏焉修焉,静得江山之趣高矣美矣,妙收天地之功。”移之以赞风子之画,不亦宜乎。
甲申秋月于中国人民大学林园十号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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